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纳西“花华色”

来源:中国民族报 作者:和丽琼(纳西族) 发布时间:2018年04月23日 浏览量:

  纳西人家甚是看重春节,它的地位高于任何一个节日,是纳西族一年中最盛大、最隆重的节日。每一个纳西人都有着深深的祖先崇拜观念,这种观念已经浸透在纳西人的日常生活以及各大节庆日中,成为了一种礼仪。

  小时候,我生活在一个叫做“温吕”的纳西村寨。每到临近年关,村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神秘又快乐的气息,大人们开始忙碌起来。冬至以后,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杀年猪了。这是儿时的我们最期待的事情之一。

  杀年猪那天,天还没亮,外公就起来烧水,等母亲起床时,火塘都已经烧得红红旺旺。母亲在给“素筒”(纳西人厨房里灶塘旁的木柜)扫灰祭拜时,请来帮忙的亲戚就陆续来了。

  吃过早点,大人们就去猪圈里抓猪。此时,猪的哀嚎让我和弟弟睡意全无,遂起床加入到看热闹的行列。外公动作娴熟地把猪杀了,接着刮毛、处理各部位的肉,切成不同形状。外公总是急急忙忙地把切好的里脊肉和腰子递给母亲,让她赶紧做熟,先祭给祖先——这在外公眼里是头等重要的事。

  大人们分成几组,动作麻利地完成外公分配的各项任务,腌制猪头、火腿,还要吹猪肝做猪肝糟,有人洗肠子准备做米灌肠。母亲和姑妈们在厨房里忙忙碌碌,进进出出,不时传来响亮又爽快的笑声。

  杀年猪那天,人们的心情总是愉悦的。到了晚上,外公会喝点酒,在饭桌上与老友大声地高谈阔论,带着一种欣慰、让人欢喜的神情,此时的外公是满足的。

  进入腊月,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。不管是城里居住的纳西族,还是在村寨里的纳西人家,采办年货是必备的事项。母亲开着一家杂货店,每当春节到来之际,就会在店铺门外贴上一张大大的“公告”,哪些东西打折,哪些东西可以换购,一一罗列说明。最忙的时候,外公会过来帮忙卖东西。外公是老实人,禁不住村民的几句美言,卖出去的价格总是低于母亲的定价,有时母亲少不了要说他几句。而外公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,笑着说:“乡里乡亲的,能少点就少点,都是老熟人。”趁母亲不注意,他还会拿零食给我和小弟吃。我们最喜欢外公来杂货铺,他一来,就能带给我们快乐。

  大年三十,每家每户都忙碌着打扫卫生,贴对联,做年夜饭。纳西人家在喜庆的日子里,喜欢在大门屋檐左右两侧插上两根茂密的松枝条,在门前台阶上铺上翠绿的松针,以示吉祥长青之意。我家的松枝每年都是外公送来的,都是他精心挑选的。他搬来小凳子,站上去认真插好后,还要下来查看位置是否正确。方向若有偏差,又站上凳子继续摆弄,直到他满意为止,才大声跟母亲交代一些关于祭祀的礼仪。之后,他微微驼着身子,背着双手,慢悠悠走回他的家。

  年夜饭是团圆饭,要做足12道菜,以荤菜为主,各有寓意。当天,父母让我和小弟从头到脚都洗干净。沐浴后穿上新衣,大家向安放着祖先灵魂的“素筒”虔诚地烧香磕头,把饭菜摆放在祖先灵位前,先敬给祖先享用。等把菜肴摆到我们的餐桌,早已馋得流口水的小弟忍不住伸手去拿吃的,却总会招来母亲的呵斥:“外公刚才说的,没听见吗?”其实,每年的仪式,我们早已深深铭记——在吃年夜饭前,要先准备一碗冷水泡的米饭混合着肉和菜,父亲口中念念有词,并从火塘中夹起一块黑炭放入其中,然后把这碗颇有神秘气息的饭菜用力泼到厨房屋顶的瓦片上。之后,再准备一些饭菜,拿给家里的大黑狗吃。等一切都做完,在“噼噼啪啪”的鞭炮声中,大家终于坐到餐桌前,正式开吃年夜饭。

  除夕夜,等父母收拾完家里的活计,我们全家就提着东西去外公家拜年。外公外婆满面笑容,等我们磕完头,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我们手里,还不忘叮嘱我们:“要有规矩,懂礼貌。”有一回,外公的手放在我头上摸了摸,然后顺势摸了一下我的小脸,我的脸竟辣疼起来。我心里一惊,原来外公的手这么粗糙,像老树皮。当时,我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外公一眼,只见他满眼的欢喜。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里,那双眼晴曾给我许多的鼓励和感动……

  大年初一,纳西族的男人们不但要早起,还要烧火、烧水,把早上要做的活儿承担起来。而女人们则可以好好睡个懒觉。这天,父亲会早起,洗漱后,在火塘烧上火,就赶去村里的一口老井处打水,要用干净的“头水”来祭祀祖宗,讲究时辰越早越好。

  在村子里,没有比外公更勤快、更讲究的男人了。天没亮时,外公就悄然起床,洗漱干净,在火塘烧上一年之中最有诚意的一把火,轻车熟路地前往村口不远处的那口老井,在微弱月光的下,举行他最朴素、最纯真的古老仪式。

  大年初一,纳西人家热热闹闹去上坟扫墓。在家族的坟群中举行“祭天”“祭山神”“祭祖先”等仪式。因我家的坟地与外公家的坟地相去甚远,我跟小弟竟一次也没参加过外公操办的仪式。我想,外公总是谨慎、严肃地完成这些仪式,带着他平时少有的肃穆神情。

  接下来几天是各家亲戚相互串门拜年的时间,家家户户笑声不绝于耳。相逢久未见面的亲戚或老友,这让外公格外高兴,有时就要多喝几杯。一次,几个多年未见的老友来看外公,他们在酒桌上忆起往事,个个激情洋溢、满脸通红,讲到兴奋处,手舞足蹈地在院子里跳起了芦笙舞。那一晚,外公醉了,沉沉地睡去。

  到了正月十五,就是纳西族的传统节日“棒棒会”。许多人从各地运来了各种竹、木农具和锄、斧、镰刀、犁铧等铁农具,还有锅盖、甑子、水桶等生活用具,摆满了村寨集市里狭窄的巷道。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,到“棒棒会”购买自家需要的物品。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,外公最期待的就是这个会了。他把我们都喊上,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,出发去逛“棒棒会”。每年,外公都喜欢买一些农具,尽管科技已经逐渐普及到乡村,但他还是对传统的农具更有感情。每当他见到中意的东西,总是左摸右摸,还试着比划几个动作,逗得卖家直笑。

  我常想,生命是有轮回的吧?一天夜里,突发的心脏病夺去了外公的生命。在他家族的坟中,多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冢。每年的春节都会如期而至,一个个远在他乡的亲戚都会回来团圆,而我们思念的外公却总也不归……

  十几年过去了,我们都已长大,纳西大地也迎来了新时代。外公生前总是歌颂党的伟大,如果他还活着,看到纳西村寨的巨变,他肯定会欣慰不已。纳西语里,“花华色”是“非常好”之意。我们常说:“纳西花华色。”而我在2018年的春节,再一次怀念起我那个“花华色”的外公——那个微驼着背,习惯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路,喜欢抽旱烟,还有一双漂亮眼睛的小老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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